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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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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章

王一為的目光落在犄角旮旯裏的一塊黑布上, 底下累積著無數箱子,把柔若無骨的黑布撐出鋒銳的棱角。

王一為直勾勾盯著那個角落,四周寂靜無聲。

沒一會兒, 箱子裏傳來細弱的抓撓聲, 好似有手指在裏面刮擦,企圖掙出來。

細弱的嗚咽聲、哼唧聲,刺激人的耳膜。

裏面有東西……

是活物!

是小孩!

王一為滿心歡喜,掀開了黑布。

“嘩”的一聲, 露出了可以容下孩子的木箱子。

王一為的覆仇計劃, 馬上就要實現了, 多虧尹顏和杜夜宸這兩個外鄉人!

他眼眶泛紅,哽咽著,想起了弟弟:“哥哥要給你報仇了!哥哥會親手殺了這個殺人犯!”

說來有意思,本就是憐憫孩子枉死的男人,如今卻期盼起殺人狂魔蘇黎彪再次犯案。

只要多出受害者,他就能將蘇黎彪就地正法。

王一為激動, 伸出手,打開了木盒子。

“吱呀”一聲, 幽暗的匣子開了——裏面先出現了兩個綠油油的光點, 再是毛茸茸的身軀。那是野貓,它正大喘著氣, 睜著銅鈴大眼, 奄奄一息看向救命恩人王一為。

什麽?!

盒子裏不是小孩,而是貓嗎?

“這不可能。”王一為連連後退,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。

就在這時, 屋外忽然亮起了無數火把,是林蘇鎮的鎮民們, 簇擁年邁的鎮長進入蘇家碉樓。為首者,正是點頭哈腰奉承人的蘇黎彪!

王一為再蠢也知道,他是中計了!

是尹顏和杜夜宸連同蘇黎彪一起設計陷害嗎?

他們算準了他會去攔住尹顏嗎?

王一為心裏頭五味雜陳,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
蘇黎彪打開碉樓的燈,刺目的光一下子照耀王一為。

他仿佛暗夜裏的老鼠,懼怕光亮,無處遁形。

尹顏和杜夜宸也聽到了騷動,跟隨人潮一塊兒進入蘇家。

杜夜宸望向被鎮民團團圍住的王一為,心下了然:“好一招借刀殺人。”

尹顏喃喃:“蘇黎彪怎麽會算得這樣巧?猜到王一為會找我,並且從我這裏套到話……”

“他想對付王一為,不是一日兩日了,正好尋到了機會,可以實行……這廝有幾分小聰明。”杜夜宸嗤笑。

幾人看戲,坐山觀虎鬥。

蘇黎彪哭喪著一張臉,對鎮長以及街坊鄰裏道:“您看!王一為發瘋了,十多年前的冤案,非要賴在我頭上。這都幾次了?總上門鬧事,攪和得我家宅不寧!我太太都被他逼走了,我成日裏拉簾子關窗不敢示人,還要我怎樣?!不順著他的心意,如今持槍,是要殺人呢!”

鎮長是看著王一為長大的,沒料到他會偏執至此地步。

鎮長十分痛心,長嘆一聲:“一為啊,早說了你弟弟的事和蘇老爺沒關系,你怎麽就不聽勸呢?如今帶獵槍來家宅裏鬧事,你是想氣死叔嗎?你爸媽臨終前可是托我照看t你和你弟的,我可怎麽有臉再見他們!”

王一為知道自己如今是百口莫辯,他索性高舉起獵槍:“叔!不是我冤枉他,是他真的殺了人!是他拐走我弟的,真的!你信我好嗎?信我好嗎?況且,誰會把貓藏在箱子裏?他分明是使出了調虎離山之計!”

王一為像是想起來了什麽,臉上滿是希翼的笑:“正好,大家夥兒都在。咱們在蘇家找一找,看看有沒有失蹤孩子的屍骨!他肯定把孩子藏起來了,真的。”

他瘋魔至此地步,好似不讓他搜宅院,他就不會死心。

鎮長為難地看了蘇黎彪一眼:“這……”

“我的家宅豈是旁人想搜就搜的?!”

“要是不讓一為死心,恐怕會鬧出更大的事。”

蘇黎彪咬了咬牙:“行,大家搜吧!搜出殺人罪證,我無話可說。若搜不出來……鎮長必須要王一為給我一個交代!”

“好。”鎮長指著王一為,無奈地道,“如今可如你所願了,把槍給我。”

王一為緊緊攥住獵槍:“叔……”

“怎麽?你是真想殺人嗎?把槍給我!”鎮長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,所以決不能持槍見血。

王一為當然信任公允的鎮長,再不甘心,也只得把槍遞了過去。

沒了槍支,眾人都松了一口氣,按照鎮長吩咐,私下搜索起來,甚至有人把後院的地皮都翻開了。

裏裏外外掘地三尺找了半天,也只找到樹底下埋著的一堆瓶瓶罐罐之物。

村民凜然地道:“鎮長,我們找到了一堆黃泥甕。”

鎮長詫異地道:“去看看。”

是有動靜了嗎?

王一為歡喜不已,也跟了過去。

只見鎮民們逐一打開黃泥甕,瞬息之間,一股腥臭味撲鼻而來,催人作嘔。

他們捂住鼻尖子,猛地倒出罐子裏的事物。

劈裏啪啦一堆響動,落地的,全是森森白骨。

“是骨頭!”

“什麽骨頭?!”

鎮民細察之下發現,這些骨頭是貓的!並非人骨!

鎮長楞:“這……這是怎麽回事?”

蘇黎彪嘆了一口氣:“事到如今,我也知道瞞不住了。其實我打小便有處理病弱貓狗,再將其埋骨妥善藏於地下的嗜好。我這人心軟,一旦看見貓狗四肢損傷,便憐憫起它們往後艱難的日子來,就想幫其解脫,讓貓狗安樂死去。這樣的習慣太駭人,我瞞了幾十年,從不同外人道,就連身邊太太都不知曉。如今被人發現了,我也只能和盤托出了。不過再怎麽說,我都從未殺過人,遑論傷害孩子了。借我十個膽,我也不敢啊!王一為這些年拿話誣陷我害人,我有口難言,實在遭罪!”

蘇黎彪想起從前的事——那個草浪翻滾的,介於黑夜白天一線的傍晚。

那是他初遇寶珠的時刻,他正在處理貓的屍骨。

本想隱秘行事,豈料被人發現了。

他見不得光的秘密,都被寶珠看到了。

寶珠眼裏仿佛有光,她好像找到了知己,同他交談。

其實,蘇黎彪也是。

……

鎮長聽到蘇黎彪的解釋,一時間靜默下來。

他這樣說,倒也有理有據。

不管是屠宰動物,還是旁的什麽,只要不是傷人謀財之事,也無需管那樣多。

王一為不相信蘇黎彪真是無辜的,他摸到懷裏,險些要拿出那個布老虎玩具,用以說明情況。

“你們聽我說,我有玩具……”

電光火石間,他反應過來什麽,手指動作一下子僵住了。

人群裏,也有近期失蹤的孩子的父母。

如果他拿出孩子的玩具,指證蘇黎彪藏著孩子。

眾人不但不會相信這話,還可能說,兇手就是他本人!

是他劫走了孩子,自導自演一出戲,想嫁禍蘇黎彪。

到時候,王一為就真的逃不了了,還要成為蘇黎彪的替罪羔羊!

王一為瞠目結舌,惡狠狠盯住了蘇黎彪:“你……”

只見,蘇黎彪在無人察覺的時候,微微翹起嘴角,朝他笑了。

王一為頭一回感到這麽棘手,就算他再不願意也得承認。

他輸了,輸得徹徹底底。

他被蘇黎彪完全壓制了……

事已至此,鎮長再疼愛王一為,也不能保他了。

鎮長打馬虎眼,笑道:“既然是誤會一場,那說開了便好了。都是同鎮的人,何必鬧得滿天星鬥,蘇老爺,你說是不是這個理?”

蘇黎彪平日裏都是面和似的軟人,偏生這一回硬氣。

他不依不饒地道:“且慢!方才鎮長答應過我的,若王一為沒找到我殺人罪證,就得給我個交代。”

鎮長咽了咽唾液,問:“你想要什麽交代?”

蘇黎彪冷笑:“他毀了我十年的日子,讓我十年不好過……這個仇,我一定要報!不如這樣,我也得饒人處且饒人,就剁他一根手指頭吧!”

此言一出,全場嘩然,沸反盈天。

大家怎麽都沒想到,一貫老實的蘇黎彪,也會說出這等陰毒的話來。

有人猜是他被逼急了,有人說蘇黎彪本性如此,不過是平日裏不過多同人計較罷了。

說一千道一萬,王一為都不無辜。

先撩者賤,是他不知自己幾斤幾兩,非要去招惹蘇黎彪,如今被人窮追猛打,也是他自作自受。

鎮長沒料到蘇黎彪也學壞了,竟成了這樣睚眥必報的主顧。虧他之前顧念蘇黎彪溫良本性,拍胸膛作保,答應下這樁事,現下可好,他也沒辦法幫到王一為了。

鎮長愧疚地看了一眼王一為,規勸:“一為啊,蘇老爺也不是這樣窮兇極惡的人,你給他賠禮道歉,咱們求他諒解……”

他急得焦頭爛額,卻也聰明,不接蘇黎彪剁掉指頭的話。

可王一為哪裏肯呢?

要是他不過猜疑蘇黎彪殺人,見到貓骨,此事也就作罷。

可他是沒了弟弟啊!他親眼看到弟弟進入蘇家後失蹤的,蘇黎彪居然當著他的面,睜眼說瞎話……

這怎麽能忍呢?

“我不……”王一為咬牙說出了這句。

這個牛脾氣!倔得很!

鎮長氣得心肝脾肺腎都疼,他喘大氣兒,揉了揉胸口:“一為啊!別任性!”

蘇黎彪早猜到這刺頭會這樣答話,他高聲對父老鄉親道:“你們都聽到咯!這小子親口說的,死不認賬!那我平白被冤枉了,還險些被他槍殺了,就是報官也不為過!可我宅心仁厚啊,大人有大量,不同他一般見識。”

蘇黎彪說完這句,又笑著望向王一為:“王一為,我也不和你多說什麽。你想離開蘇家,可以,留下一根指頭,咱們兩清!”

他咄咄逼人,要是個耍無賴的,這時候泥地裏打滾,徑直跑路也就算了。可王一為最是耿介老實,他不願讓蘇黎彪看不起他。

他有骨氣,只是一根指頭而已……

王一為心一橫,從懷裏摸出一把削鐵如泥的小刀,對著自己的小指頭比劃。

王一為屏住呼吸,對眾人道:“我知道你們不信我,以為我發瘋。可我告訴你們,往後孩子都離蘇家遠一點,指不定哪天就沒了命!我是親眼看到弟弟進入蘇家的,可他不認!今兒他擺了我一道,是我輸了,這指頭,我還他!”

他振振有詞,說得鏗鏘有力。許是在血事的震撼之下,鎮民們都收斂了面上嬉笑的神色,緘默不語,暗下嘀咕了起來。

蘇黎彪沒承想王一為還有這一手啊,面色頓時不好看了。

原本是為了懲戒王一為,眼下鬧著,好似以血盟誓一般,反倒增加了他的嫌疑。

蘇黎彪不滿地道:“既是要賠禮道歉,那就快點,婆婆媽媽,娘們一樣!”

“成,今兒我做條漢子!”王一為也不拖延時間,直接對準了自己的小指,手起刀落……

千鈞一發之際,刀卡在了竹棍之中,原是杜夜宸支了掃帚擋住了這一慘況。

尹顏抱住喵喵叫的臘肉,從人群中款步走來。

尹顏穿了件黑地桔花絲絨旗袍,外搭上一圈兒兔毛小衫,既不裹玲瓏身材,又走姿裊娜,顧盼間勾了無數單身漢的魂魄。

她今兒穿的,倒還算素凈了,沒有大花大綠,全是典雅矜嬌的美。

尹顏撫摸著乖巧的臘肉,在杜夜宸身側站定了:“無怪王一為先生誤會啦!在蘇家找到臘肉,我也是要懊惱的!諸位恐怕不知道吧?自打王先生的弟弟去世以後,他便和臘肉這只貓兒為伴,對外都稱,這是他的孩子,是他的弟弟。故而臘肉一失蹤,又在蘇家出現,可不趕巧了是被蘇黎彪挾持了嗎?他說那麽多失蹤的孩子和蘇黎彪有關,意思是他殺了不少貓崽子呀!大夥兒品一品,回想一下,是不是他那話也沒說岔?”

此言t一出,父老鄉親們紛紛回過味來。一時間也猜不透王一為是真想救愛貓,還是得了尹顏等人幫助,尋到破解懲罰的借口了。

尹顏瞧他們竊竊私語的模樣,也知這一回,王一為應當是有救了。

她猜到蘇黎彪能做絕到這種程度,用貓來擺王一為一道,肯定是事先就把活貓塞到箱子裏了,故而她才會聽到那匣子裏有活物的騷動,借以迷惑王一為。而鎮民們都是王一為開箱以後,後腳才進的蘇家,應當沒瞧見這一幕。

那時,尹顏第一時間趕來了,並未看到活貓在場,由此拿臘肉搪塞人,倒也算勉強。

尹顏嘆了一口氣:“我想你們都猜王一為是得了失心瘋了。其實他確實患有病癥,那就是把臘肉認成他的弟弟。王先生也是可憐人呀,沒了弟弟,一個人孤苦伶仃,借貓思人,這才會口齒不伶俐,一會兒說‘弟弟’,一會兒說‘孩子’的。要不是蘇黎彪搶走他的愛貓,企圖殺害,他又怎會提槍擅闖蘇家呢?而他和蘇黎彪的賭約,乃是在蘇家找到‘失蹤的孩子’,現下裏這些貓兒屍骨都被找到了,又怎麽不算是踐約呢?”

“這……”

尹顏話說得讓人信服,要是真為了救貓,闖入人家,也是情有可原。

其實裏頭真要細辨,也有不少貓膩,不過當頭棒喝這樣一番反駁,無人能想出拆解的招數應對。

幸好鎮長是站在王一為這邊的,他忙強撐起笑容來,打圓場:“好啦好啦!既是這樣,那救到臘肉,咱們也就息事寧人了。一為,你也真是的,有什麽不能好好說,非要帶槍?還有蘇老爺啊,你抓旁的貓不打緊,可不能逮人家裏頭養的家貓啊,這可是犯忌諱的,不好!你們兩人個大五十大板吧,都消停點!”

說完,鎮長不等蘇黎彪有話說,一個勁兒拉住王一為就往蘇家外頭扯。

蘇黎彪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,一時間不好反駁他殺貓一事,難不成要在鎮民面前辯駁箱子裏並非臘肉一事嗎?本就不是光彩的事情,再爭一爭殺牲畜一事,落得心狠手辣的印象,還要不要和人交際了?屆時,只怕他在鎮子裏也不好待了。

最要緊的是,蘇黎彪敲打王一為的目的已達成,再不甘心,也強忍著不爽利,放人離開。

尹顏救下了王一為,松了一口氣。

出了蘇家,她剛要提點王一為小心行事,就見王一為掙脫開鎮長的手,跳開一米遠,啐了兩個外鄉人一句:“呸,少假惺惺,你們和蘇老爺是一夥的!”

“你不識好人心!”這廝狼心狗肺,尹顏氣炸了,懶得理他。

倒是杜夜宸譏刺一笑:“若我們是蘇黎彪的走狗,此前就該和蘇黎彪串通一氣,出面指證你手裏有小孩玩具,陷害你是殺人兇犯……可我們沒有,還救你於水火。用點腦子想想吧,你身上有什麽我們可圖謀的東西?蠢鈍至斯地步,不怪會落入人圈套。”

王一為被杜夜宸說了一通,全沒了火氣,他回想了這一樁樁一件件發生的事,明白了關竅,頓時偃旗息鼓。

確實,就如同杜夜宸所說的那樣,是他愚鈍、莽撞,這才栽在人手裏。

要不是尹顏和杜夜宸仗義相救,恐怕他逞了一時能耐,小指頭卻是永久損傷了,真得不償失。

王一為也不是什麽惡人,他臊紅了臉,忙甕聲甕氣給尹顏和杜夜宸賠禮道歉:“是我錯了,誤會了兩位恩人。我給你們賠不是,還請兩位多擔待。”

尹顏聞言,氣也消了不少。她冷淡地應了一聲,擺擺手:“算了,饒你一回。”

鎮長看這幾人鬧得烏煙瘴氣,上手拍了一下王一為肩膀:“走吧,來叔家裏吃頓柴火飯,祛除晦氣。你嬸娘可成日裏惦記你呢,要不是我攔著,恐怕她就要跟來了。”

王一為自是記得嬸娘,當初他喪父喪母,嬸娘想接他回家裏住,當養子養著,只是王一為不願讓嬸娘難做人,她膝下也是有兒有女,搶了其他孩子的口糧,他心裏過意不去。

嬸娘以為他不想寄人籬下,也沒多強求,只是個把月就謊稱家裏米面多,吃不完,給他送來不少面粉或是牦牛腿子肉。

王一為想到嬸娘,再堅硬的心也軟了一寸,他老實點頭:“嗳,我好久沒見嬸娘了。”

他終於不倔強了,鎮長欣慰地揉了孩子頭一把:“這就對了,這就對了。”

鎮長安置完王一為,轉頭望向尹顏和杜夜宸:“兩位是外鄉客人吧?遠道而來,我合該熱情款待。如不嫌棄寒舍鄙陋,就來吃一杯薄酒吧!”

鎮長為人處世比王一為老道多了,說話熱忱,半點都沒讓人覺得慢待。

對外,尹顏不想多添麻煩,一貫讓杜夜宸以男主人身份酬應。

她微笑頷首,攬住杜夜宸的手臂,示意他來交際。

杜夜宸會意,當即彬彬有禮地道:“怎會嫌棄,歡喜還來不及。只怕是叨擾老先生,讓您家眷待客受累。”

杜夜宸說話是滴水不漏,即便此前還急赤白臉同人幹仗,一踅身交往,該說人話就人話,鬼話便鬼話,半點都不含糊。

鎮長活了大半輩子,縣鎮官家的人打過不少招呼,一聽杜夜宸言語周全,便知他出身不一般。

他捋胡須笑了聲:“怕什麽打擾,來者是客嘛!況且兩位還幫了一為,該當要好生感謝你們!來來,兩位隨我來。”

鎮長熱情好客,尹顏同杜夜宸對視一眼,決定赴宴。

他們同蘇黎彪還有好多事要耗,既然要留在林蘇鎮一段時日,同此處地頭蛇打好交道也無不妥。

尹顏單臂摟著臘肉,小貓心寬體胖,一早在她肘窩裏睡著了。

尹顏本想把貓兒放回王家再去鎮子那裏,豈料臘肉一下地就哼唧,非要粘著尹顏。

杜夜宸面色鐵青,心裏頭老大不稱意,涼涼地道:“此前竟是沒瞧出來,這貓也是饞色的,只糾纏女客。”

尹顏抿唇一笑:“是母貓!”

“……嗯。”杜夜宸遭人調侃貓的醋都吃,頓時不作聲了。

尹顏也喜歡臘肉,瞧它依依不舍地絆她腿,對王一為道:“要不……把貓捎上?”

王一為看了一眼大門緊閉的蘇宅,怒目切齒:“行,捎上吧。那人不是說他殺貓嗎?我也怕他拿臘肉下手,殺雞儆猴。”

尹顏也覺得惡毒如蘇黎彪,保不準真會拿臘肉開刀,蓄意報覆,還是把貓兒帶在身邊放心一點。

幾人攜貓出發,走了幾裏地,抵達林蘇鎮中心的鎮長家。

王一為的事,一早便有人傳話到嬸娘耳朵裏了。如今見王一為來家裏吃飯都帶貓崽子,心裏更信服了幾分,他是愛重貓的。

嬸娘心裏不免酸楚,王一為孤苦伶仃,弟弟死後,寧願一人獨活,同貓作伴,也不願投奔她。真不知是有骨氣,還是這麽多年還在同他們家慪氣。

思及至此,嬸娘又想捶大兒子一頓。

要不是她大兒子皮實,當年譏諷王家小兒子是吃她家糧食的、寄生在家裏的耗子,也不會惹惱了王一為,帶著弟弟回到本宅裏,不受她恩惠。

嬸娘教子無方,辜負了老姐妹臨終前的委托,她心裏苦悶得緊。

如今見了王一為,還沒說話,眼淚就先掉下來了了:“一為,快給嬸娘看看,哪兒傷著啦?”

旁的人知道王一為是出門持槍的,都只關心他這一仗有沒有被蘇黎彪壓制上風,唯有貼心貼肺的家人,才會看顧孩子,在意孩子有沒有受傷。

王一為心裏暖和,溫聲答:“嬸娘別擔心,我全好的,沒有哪處受傷。”

“乖乖喲,怎麽遭了這樣的罪。”嬸娘一邊抹眼淚,一邊裏裏外外打量王一為。

就在這時,鎮長家大兒子阿柱啃牛肉幹走出土屋,嗤笑一聲:“娘,你是真白擔心了!人家是拿槍闖空門,又不是被人持槍甭腦袋?你怕他出事?我倒還怕蘇家人遭殃呢!”

嬸娘本就想起舊事一肚子火,大兒子還偏要添油加醋。

她把手上汗巾子猛地一摔地面,抄起掃帚就要追人:“你還敢多嘴?!看我不削你!”

阿柱在這麽多人面前丟了顏面,特別是看到門口剛踏進門檻的漂亮姑娘尹顏,立時急了:“娘!王一為是外人,我才是你親兒子,你給我留點顏面成不?!”

阿柱這樣一嚷嚷,嬸娘也回過神來。客人都家裏來了,鬧得翻天覆地不成樣子,還是遲些時候再說。

她瞪了阿柱一眼:“那你去夥房裏幫你妹燒火燉骨頭,少在這裏給我添亂!”

阿柱一想到要t進夥房,見不到尹顏,又老大不樂意了。

他眼睛像是長在尹顏身上,一面諂媚地笑,一面同自個兒親娘道:“娘,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手藝,我去夥房不得讓阿妹趕出來啊?還是您去吧!我保證,不同王一為吵嘴,給你點面子。”

嬸娘冷哼一聲,心道大兒子今日還算懂事,知道點規矩。

她到底是心疼兒子,也沒再下手,只顧招待來客。

嬸娘掖去眼淚,往老頭子身後打量。

這時,她瞧見尹顏,頓時眼前一亮,驚嘆:“多標致的姑娘,是打縣上來的吧?”

對於嬸娘來說,只有縣裏的達官貴人才會穿不方便務農的旗袍繡襖子,那手指也養得和蔥段似的,白白纖纖。哪裏像她,雖說是鎮長的老太太,可若是家裏人一個頭疼腦熱,她還是得捋袖子幫忙幹活的,根本閑不下來。

要是兒子爭氣,心疼娘親也就罷了,偏偏她這個小子,除了坑家裏錢財出去賭,旁的什麽都不會!

尹顏對外不說真話,可熱絡勁兒還是要裝的。

她朝嬸娘曲了曲膝蓋,算是見了禮,溫婉地答:“嬸娘猜對了,我們就是趕外邊來的。初來乍到林蘇鎮,撞上熱心腸的鎮長,如今還要厚臉皮來您家裏頭做客,真是打攪。”

嬸娘沒料到尹顏的脾氣這樣好,鄉下人實誠,面上笑開了花:“什麽話!快來,我喊我閨女招待你。他們男人家就去幹男人的事,我們女人家後院裏支起茶圍子嘮嗑閑談,不必管他們。”

鎮長也反應過來,趁此機會,他好借客人的名頭把私藏多日的美酒鋤出來享用。他近年腿腳不便咯,大夫說要少飲酒,他不聽,氣得嬸娘罵他好多回,生怕他喝酒上頭,把自個兒搞偏癱了。

嬸娘怎會不了解自家老頭的小心思,只是吵吵嚷嚷大半輩子了,為這一樁小事駁他顏面也不好看。

她眼不見為凈,趕忙把尹顏拉走了。

尹顏都走了有一陣了,阿柱的目光還緊緊追著人的倩影。他咂摸回味了一番,只覺得尹顏的聲兒如出谷黃鶯般好聽,玲瓏身段也媚骨天成,一顰一笑都掐在他喜歡的點上。

哪有人長得處處都恰到好處合乎他的心意,還不是為他而長成的女子?

阿柱的眼神足夠赤.裸、大膽,很快便引來了杜夜宸的註意。

杜夜宸心下冷笑:什麽貨色,竟也有臉肖想他的女人?

杜夜宸能理解尹顏這樣風華絕代的佳人能得很多人青睞,他並非大男子主義之輩,不願尹顏同外人接洽,外人要是單純的欣賞與仰慕,他勉強同意;像阿柱這般心思貪婪,就讓他不得不介懷了。

杜夜宸看在鎮長的面上,願意放阿柱一馬。

“小酌幾杯也可。”他藏鋒斂鍔,收攏心神,應對鎮長的交際。

男人聚眾,無非是喝酒吹牛,三兩句便說到了一起。

杜夜宸對外人話少,卻也不會裝清高違抗勸酒,因此淺嘗也算捧場,一行人聊得倒也開心。

酒酣耳熱時,阿柱忽然說自個兒尿急,要去茅房一趟。

鎮長瞪他一眼:“懶人屎尿多,趕緊去!回來繼續喝酒!你娘難得縱我一次,我這心裏苦啊!都半個月了,沒嘗過酒味啊……”

鎮長喝得半醉,想到這些日子的委屈,老小孩一般抽噎起來,還倒在了杜夜宸身上,教他不得抽身。

王一為哭笑不得,急忙順著鎮長的背哄:“叔,有客人在呢!你這樣,讓杜先生真難做。”

“您快起來,郁氣傷身,莫要損了身體。”杜夜宸即便是有燥郁情緒,也不會對外顯露。他微笑,只得耐心扶起鎮長,以求盡快脫身,跟上阿柱。

另一邊,尹顏同嬸娘還有她閨女阿英一塊兒聊天吃點心。還沒聊幾句,阿英就拍了拍腰上的圍裙:“娘,我鍋裏還燉著湯呢,我先去忙活。”

阿英人爽快,和尹顏還算說得來。

她生怕她娘啰嗦,把尹顏丟給了嬸娘,自個兒溜之大吉。

嬸娘這人不壞,就是太熱情,總是問東問西,教人招架不住。

饒是能說會道如尹顏,也有點怕她了。

於是她隨意尋了個借口:“您別看我好像沒幹過粗活的樣子,其實我燒菜也是一把好手哩!”

這話是騙人的,至多照葫蘆畫瓢,和杜夜宸學過一招半式。

“你還會做飯呀?尹小姐真是厲害!”

她緩慢抽出那雙扣在嬸娘掌心的手,溫柔笑說:“過獎啦!您在這兒坐著吃茶,我去幫阿英忙。總叫主人家忙裏忙外,我心裏過意不去!您要是真不同我見外,就別攔著了。”

“嗳,成,那你去吧。千萬別下竈臺,讓阿英來忙。夥房就是她的寶貝地,誰插手和誰急,旁邊看看就是了。”嬸娘告誡尹顏一聲,真是越瞧她越喜歡。這樣靈秀的姑娘,要是能給她當兒媳婦就好了。

不過嬸娘自己也知道,這就是無稽之談,誰能看上她那潑皮兒子呢?況且,尹小姐身邊還有個龍眉鳳眼的年輕人呢!

尹顏爽快道:“成,那我就打打下手,決計不添亂。”

總歸能逃跑便好,尹顏松了一口氣,足下腳程漸快,直往院裏的角門去。

豈料,她剛攀上通往外宅的角門紅漆門板,迎面就撞上了阿柱。

對方本想鬼鬼祟祟偷摸進內宅,看一看美人,卻在半道上和尹顏狹路相逢。

這不是書裏寫的“千裏姻緣一線牽”,又是什麽呢?

尹顏被他嚇走了半邊魂,拍了拍胸口,強撐起一絲笑:“原來是你呀!”

阿柱見尹顏也記得他,立時驚喜地道:“小姐,難得你我再見面。”

“是……挺難得?”尹顏臉上的笑快要支撐不住了。

她心裏鄙夷:什麽老土帽的搭訕方式,一個家宅裏打照面不是常事嗎?若是南城裏萍水相逢,說這話還有幾分意思。

阿柱看尹顏願意同他搭話,更歡喜了。

他大著膽子,說了句:“小姐,你身上好香啊,是抹了什麽?”

阿柱要是個無知稚兒,說這冒犯的話也就罷了;偏偏他是個成年男子,那聊起女子香,就滿是調戲的意況。

尹顏的眼眸漸漸寒了一絲,她譏笑,問:“你還沒討老婆吧?”

阿柱還以為尹顏問他婚配,是想搜刮他家底子,同他攀親的意思。頭一回就這樣主動嗎?阿柱轉念一想,又覺得有道理。雖說尹顏看起來是縣城裏的姑娘,可是高門大院的小姐,哪裏有他這個鎮長兒子土財主吃香?

跟他確實不錯,尹顏怪有眼力的。

於是,阿柱討好地道:“還沒呢,我這不是等著你……”

他話還沒說完,忽然覺得腰腹底下被針尖輕紮了一下,突兀的壓迫感,使他起了一陣陣雞皮疙瘩。

阿柱朝下看去,原是尹顏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支帶刃的小簪子,正抵在他的身家性命上。

只需再用點勁兒,破衣穿骨,他恐怕就不能人事了。

“小姐,你……”阿柱咽了咽唾液,嚇得兩腿戰戰。

尹顏依舊微笑,逼近:“既然沒討過,那往後也不必討了。你呀,沒機會了。”

言下之意是,她廢了他,輕而易舉。

阿柱羞惱難堪,滿頭大汗。原本憋住的尿,此時嚇了個淋漓盡致。

還沒等尹顏再次出手,杜夜宸已然趕到。

見狀,他明白了原委。

幾乎是瞬息之間,一只健碩有力的男人手鉗住了阿柱,把掙紮不斷的阿柱舉起,按到一側的門板上。

原來是眉眼凜冽的杜夜宸,他單手扼住了阿柱的頸骨,面露不虞。

明明是這樣典則俊雅的男子,怎會起殺心呢?無疑是佛陀持刀殺生一般,不可思議。

杜夜宸偏偏犯了殺戒,他掐住人的咽喉,慢條斯理地警告阿柱:“別來招惹我的人。若我想辦了你,手段一定比尋常兇犯高明。”

“明、明白……”

阿柱說完這句話,杜夜宸頃刻間松手。

他考慮到如今還在人家宅內,有意放阿柱一馬。

阿柱甫一落地,他便驚恐捂住脖子,連滾帶爬,逃之夭夭。

他算是明白了,這哪裏是嬌花一般的俊男美女啊,分明是一對心腸歹毒的蛇蠍夫婦!

好乖乖,王一為是招了什麽人進他的家宅!

這廝果然和小時候一樣,就是個專門坑他的禍害!

杜夜宸那殺人羅剎似的眼神,對上尹顏,蕩然無存。

他歲暮天寒凍過的眉峰軟化,裏外細致打量尹顏,柔情蜜意地問:“可有受傷?”

謔,男人還有兩幅面孔?

尹顏翹起蘭花指,掩唇一笑:“我倒是沒受傷,只怕你弱骨伶仃,今兒下手太重,崴了腕骨。”

這是調侃杜夜宸平日裏裝得文質彬彬,真要發狠懲治人,也不會心慈手軟。

杜夜宸瞥了一眼尹顏還沒t來得及收回去的刃具,莞爾:“多謝阿顏關心。杜某如今才知,阿顏素日裏有多疼我。”

“嗯?”他話趕話,怎生繞到這句上去了。

杜夜宸微擡下顎,比了比她手上鋒利的簪子:“若你在床笫之間,也同今日一樣使手段整治我,恐怕杜某難能有命,活著出紅羅帳。”

高手對決,不見刀光劍影,也聞硝煙彌漫。

杜夜宸是指,尹顏對外這等跋扈,對內倒是體貼他,不動刀槍,任他予取予求。

這廝說葷話的功力是與日俱增啊。

兩人相視一笑,俱是回過味來,平添幾分夫妻間舉案齊眉的默契。

有了阿柱這一插曲,杜夜宸是不會放尹顏回內宅了。

正巧阿英喊他們吃飯,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堂屋走去。

阿柱惦念今晚有肉圓子,這是阿英拿手好菜。他本想跑去吃飯,可半道上,瞧見尹顏和杜夜宸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裊裊婷婷而來,他猶如見到了鬼,拔腿就跑。

他一邊跑,還一邊嚷:“娘,我去三牛家吃,遲點回來。”

聞言,嬸娘抄起掃帚又要攆人:“混小子,是不是又想去賭錢?”

奈何嬸娘還沒追上,就被閨女攔腰抱住:“娘,別理他!打了還嫌手疼!咱們吃肉圓子,我還給你煨了火腿湯,你嘗嘗。”

還是閨女貼心,嬸娘這輩子最不後悔的事情,就是生了兒子後,又生了個女兒。不然就這一個混混獨子,遲早被他氣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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